这位父亲牵着儿子行走的画面,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定格在我的记忆中,在上下班的路上,偶尔会看到这对父子的身影。那时这位父亲正值壮年,手中牵着的儿子也就几岁,走路时瘦小的身子紧靠在父亲的身上,露出一种呆滞而怚生生的眼神。
不知不觉,数年之后,人们依然能看到他们行走的身影,在公路边,在街巷里,父亲永远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儿子永远是靠在父亲的身体上。不同的是,这位父亲手中牵着的儿子,己经变成父亲最初牵着儿子行走时的年纪,而这位父亲已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了。
以往,在路上遇见,都会目送这对父子的背影,或者远远看着父子俩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穿行。前几天,我推着母亲走过十字路口,恰好遇见这父子俩。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们。细细端详,这位父亲当年一头浓密的黑发不知何时已是庞眉白发,日渐哀老的脸颊刻上了岁月的年轮,腰身不再那么挺拔,步伐不再那么坚实,很明显看出走路的速度和步态大不如从前。但唯有牵着儿子手前行的那份坚定和坚持没有变。
我推着母亲与他们父子俩一前一后朝着同一方向走,我毫无预兆地突然冒出一句:“你爷俩这样走,这得走了多少年啊?”
这位父亲闻声回过头看到我,放慢脚步,对我说:“从三四岁开始,今年他44岁了……”
我不禁感叹:“哦,走了四十年了,这是走了多少路啊……”
这位父亲边走边说:“每天至少要走两趟,甚至三趟四趟,一天下来怎么也得走20多里路,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下雪,一天不落,四十年了,算吧,我还从来没计算过呢……”
我从小数学就不好,最讨厌计算题,但这次我费尽脑汁,很努力地计算了这道庞大的人生计算题──
已知:一天走20里路,求四十年走的路程。
20X40X=X0.5
=公里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哇,这相当于围着地球走了三周半的里程啊!甚至还多,您这么坚持,为的是……”
这位父亲很平静地说:“只为让他好好活着……”
期盼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活着,健康地活着,快乐地活着,幸福地活着,是全天下每一个父母最大的心愿,而这位父亲的最大心愿,只为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
我意味深长地说:“你太不容易了……”
他宽厚地笑了笑,说道:“已经习惯了,也没感觉怎么样,再难,也难不过他出生后的那几年……”
在交谈中,得知这位父亲姓蒋,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企业退休职工,他向我讲了那段最难熬的经历。
蒋师傅的儿子出生时,已经有了两个姐姐,儿子的降生,无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欢乐。
可是,时间不长,他们发现儿子有些异常,每次哺乳过后,总是漾奶,这引起了家人的重视,于是,蒋师傅夫妇抱着儿子医院就医,可令他们失望的是,所有医生都无法确诊儿子患的什么病。
看到嗷嗷待哺的儿子,一次次经受漾奶后呛咳不止的疾苦,内心心疼不已。夫妇俩抱着希望再次求医,医院诊治,可依然没有明确诊断。于是,他们最后医院,分别医院,医院就诊。经过专家会诊,医院同时诊断,儿子患得是小脑先天发育不全,并且医生告知,这种先天性疾病无法治疗。
这一结果,使满怀期望的夫妻俩瞬间跌入万丈深渊,绝望、痛苦无情地袭来,使他们顿感束手无策。满怀的希望已化为泡影,夫妇俩只好抱着孩子万分失望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后,亲戚朋友相继得知孩子身患无法治愈的病,都深感痛心可惜。有的熟人劝蒋师傅放弃孩子,说养一个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残疾孩子,不但指望不上,将来还会成为家庭的累赘,不如干脆送去福利院。
这些话,犹如一根根钢针,深深刺痛夫妻俩的心。蒋师傅说,不管儿子是啥样,这不是他的错,他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做父母的只有负责抚养他的义务,没有抛弃他的权力。再者,自己的孩子因有残疾而抛弃,给社会增加负担,那成什么人了。
夫妻俩同样的心情,同样的信念,不管孩子如何,只要他活着,就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倾其所有,来照顾抚养儿子。
由于不能从根本上有效控制漾奶,经常导致孩子呛咳后出现肺部感染等并发症。本来瘦小的身体再经过如此反复的折腾,愈加营养不良,病情反复发作。
为了减少孩子漾奶的频率,以减少呛咳造成的伤害,蒋师傅的妻子小心翼翼,采取少量多次哺乳的办法,喂完后,两人日夜轮流斜抱着儿子,不敢放到床上,唯恐发生呛咳而导致并发症。
就这样,夫妻两人每时每刻在担忧恐慌中呵护着儿子。一年又一年,直到儿子三四岁时,食物反流才有所减轻,他也渐渐地学会了走路。由于小脑发育不全,走路很难保持平衡,得一边牵着儿子的手,一边让儿子小小的身体靠在自已身上走,这一牵,这一靠,就是四十多年。
蒋师傅说,只有这样不断的步行锻炼,儿子的体质才能慢慢增强,也期盼着步行锻炼能改善病情对身体各方面的影响,哪怕有微小的变化,都是值得的。
蒋师傅告诉我,前年他得了一场大病,严重的糖尿病而引发肾衰竭,当时整个人是处于晕厥状态,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冥冥之中,他听到了女儿的哭喊声:“爸爸,你快醒过来吧,弟弟还等着你回家和他走路呢,快醒过来吧……”
也许上天眷顾这位父亲,知道他心中有太多牵挂,经过医生的紧急抢救和后续治疗,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转危为安。但是从出院到现在,蒋医院进行透析。
听到此,我很是惊讶,谁能想到,这位每天陪着儿子走在大街小巷的父亲竟然重病在身。
我不禁担心起这位父亲,已经处于靠透析来维持现状的境地,还要陪着儿子这样不停地走,身体能承受得了吗,能承受多久,内心唏嘘不已……
蒋师傅说,只有三四岁智商的儿子,自然不懂得所发生的一切,也不会体谅当父母的辛苦。因平时出去走惯了,儿子在家里呆不住,不管父家身体好不好,累不累,儿子只知道扯着他的衣襟出去走。只有走在路上,儿子才是安静的,这也成了儿子唯一的乐趣。所以只要走得动,就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儿子。
在谈到以后的打算时,蒋师傅显得很无奈,很茫然。他疼爱地看着儿子说:“唉,只要我活着还好,可百年之后的事不好说……不管怎样,只要我活一天,能陪儿子一天是一天……”
我问蒋师傅,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饱含深情地看着儿子,说:“我有两个愿望,一个愿望是在我百年以后儿子能有所依靠,期愿他能好好地活着,二一个愿望,就是能听到儿子喊我一声爸……”
继而蒋师傅不无遗憾地说:“我知道第二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因为这种先天性小脑发育不全,导致儿子没有语言功能,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话,没吐过一个字,他自然不会叫我一声爸,这只是一种幻想……”
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实在太渺小、太无能为力了,竟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话语来安慰他,感觉在这位父亲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
孩子叫一声爸、妈,是每一个父母每天都能很自然听到的一声呼唤,却成了蒋师傅一生无法祈求的奢望。
现实如此残酷,命运如此不公,而当父亲的却倾注了毕生的精力,付出了所有的代价,就为让儿子好好活着……
告辞了蒋师傅,他牵着儿子的手,肩靠着肩,继续他们的“地球之旅”。
我忍不住地回过头,目送着他们父子远去的背影,内心感慨良多。四十多年的陪伴,四十多年的艰辛,不望儿子报恩,只望儿好好活着,是一个父亲在用生命来延续这份深沉而又博大的父爱。
父爱重如山,至情尘世间。唯愿这位平凡而伟大的父亲,陪伴儿子走更多的路,沐浴着生命的阳光,温暖地活着,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