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structionorYingzao,theAcademicMeaningintheCoursesofConstructionandHistoryofChineseArchitecture
赵辰，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ZhaoChen,SchoolofArchitectureandUrbanPlanning,NJU
前言，对于“构造”与“中建史”的讨论
Forewords,Discussionon“Construction”and“HistoryofChineseArchitecture”给我出的题目叫“构造”与“中建史”，我的理解是从学术意义上把“构造”和“中建史”重新捋一下。在我们中国当下的建筑学专业里面，这两门都是必修课：构造，是建筑设计方法课程；中建史，是历史与理论课程。大家都知道这两门课都很重要，但似乎又很不一样，放在一起讲是有难度的。
我可以从个人的有趣经历讲起：当年我们学建筑的时候，构造课是教得非常糟糕的。做学生时候的我，设计学得还不错，但构造课真的几乎是*混了，——当然考试是没问题的，照样能考好。所以，自己会反思，构造课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上课、做那么多作业，完全搞不懂。但我真正对构造有认知，是从中国建筑史的学习中开始的。学了中国传统建筑并做了不少相关的设计之后，我的构造就非常好了，现在让我做什么建筑，我的构造都不会差。不是自吹，即便是第一次见到的建筑，都能很快地搞懂其构造原理。原因是我掌握了建筑的建造中从最细节局部到最大的结构整体之间的原理，所以中国建筑史是我真正的构造知识的源泉。
△《建筑构造设计》与《中国建筑史》教材
大家知道我对中国建筑史做过一些研究，有一些个人的观念和理论方法。我认为我们现行的整个体系是有问题的，所以我提出一些不同的思路，今天我会从这个新思路的方向去谈。我们反思一下我们上的建筑学专业课，其架构本身是西方文化为主体的一种学术体系，这一点是我们必须承认的。所谓西方文化为主体的学术体系，是从文艺复兴之后逐渐形成的一种大的科学与学术的内容，建筑学在一点上尤其明显。相对于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建筑学在西方的文化体系当中是相对独立的一种学术性专业和学科。而在我们中国文化传统之中不是这样的——到今天为止我们很多建筑学学者不清楚这个问题，有很多是同意我的观点的，还有很多学者虽有认知但讲不清楚关系。其实也比较简单，就是“建筑学”作为独立的学术性的专业和学科，是在西方文艺复兴之后逐渐慢慢形成并且壮大，以至于我们中国近代以后也引进了这个“建筑学”——其实我们中国传统的文化里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我们学习西方建筑史，还有整个世界建筑史，比如从古罗马到文艺复兴以及文艺复兴之后，从中能得到很多养分，更重要的是看到这门学科，到了近代之后形成了一种把社会发展的技术和艺术高度集成的能力。我个人认为，到今天为止我们中国虽然也已经很发达了，但西方文化背景下“建筑学”特有的能力和特性，我们依然是比较弱的。我们的社会中很多东西发展的不错，但我们的建筑文化经常会出现一些尴尬的局面，好像我们并没有那么明确一定要用建筑去集成社会发展的技术和艺术的综合成就，所以建筑师的社会地位也没有那么高。
在建筑学这个学术体系之中，构造是为建筑学科提供一些建造的原理。当学术体系已经成了相对比较庞杂的系统，建筑师成为一种统领性的、多才多艺的集大成者，构造就只是其中一种技术性地去解决建造问题的工作。构造本意即建造、施工，英文是“Construction”。但在以西方文化为主体的建筑学学科里面，构造被定义为建造技术的一部分，以致学建筑的人普遍认为构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工作，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工作。这个是西方文化背景的建筑学科给它的定位。
“中建史”应该是研习中国传统建筑的，分为古代部分和近现代部分，大部分时候讲中建史是指古代部分，也就是传统建筑文化的部分。中国的传统建筑文化，其实并不存在我们今天这样的建筑学术体系，它的主体是以“土木/营造”为代表的建构文化。构造，在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中对应的是“营造”——当然我们的“营造”概念，应该是大于构造的，它有很多设计、策划、经营的成分。但有一点很清楚，中建史显然需要大量讨论“营造”问题，以“土木/营造”代表的中国传统建构文化才是中建史最重要的主题。所以我个人一直有这么一个看法，一个建筑设计学的不好的人教中建史，这将是个灾难，因为他不可能对建造问题那么感兴趣。他倒是对历史很感兴趣，对历史感兴趣就能教中建史？我一直是怀疑的。
我的观点就是通过“土木/营造”去论述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建构文化部分（还有另外两大部分是人居和城镇），可以证明是“土木/营造”决定了中国传统建筑的形态（几乎全部）。我这几年在南大给本科生上中国建筑史的课，我基本上把它整理成了这么一个完整的体系，以“土木/营造”为中心来讨论中国传统的建构文化。教学效果还不错，本科生从很幼稚的建筑学习，到很快掌握中国传统建筑的一些核心知识。
构造和中建史在学术意义上应该是有统一的内容的。总体来看，中建史这门课是解放后才真正完善的，之前并没有中国建筑史的课。-30年代中央大学等几个学校都有建筑史课，就是西方建筑史，但另外有一门课叫中国营造法。比如，刘敦桢先生当年在中央大学教授的建筑史就是西方建筑史，但另外也讲中国营造法——当时中国的东西可以在课堂里讲一点的也就是营造法。在营造学社做了大量工作之后，中国营造法可以讲的东西就更多了。梁思成先生于年代在营造学社的研究工作的基础上，开始写作中国建筑史，后来也都变成大学课堂的内容。
我觉得构造讲多了，其实本科生是很难理解的，考试也就只能去背。很遗憾，我觉得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我们讨论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核心内容（即中建史的任务），就应该把中国营造法讲清楚。其实，近代开始建立中国建筑学科的时候，方法是对的，但后来我们的大纲定成了建筑史对半分，西方的有多少，中国就有多少，西方的有古代中国的也有古代，西方的有近代中国的也有近代。我觉得这样比较僵化，并不符合这个学科的规律。当然，我是主张中国建筑这块要加强理论研究，要争取将中国传统建筑作为整个理论体系来介绍，但我们也要承认不是才做这个研究就一定有这个课可以上的。
因此，我的基本看法是“中建史”需要回归中国建筑文化传统的“土木/营造”。
后面的讨论，是我现在在南大本科生中建史课的“建构文化”部分内容，我把它们重新组合，分为“原型”、“规律与形制”、以及“造型拓展”三部分来讲。
一，“土木/营造”之原型
Prototypeof“Tumu/Yingzao”
首先是“土木/营造”之原型，是指有一个最基本的建筑形态，由此有可能衍生出各种很复杂的类型——这是我试图从理论上去归纳的东西。
1,满足中国原始文明特定环境中生存的基本建造体系
Primitiveconstructionsystemtosatisfyhuman’slivingintheexistingnaturalconditionsofChineseoriginalcivilization
这个原型，我们应该理解为它能满足中国整个原始文明在特定环境下生成的一种建造体系，是华夏民族在自然条件下的定居所形成的第一步的原生态的建造体系。用一种文明发展的理论来看，人类文明是在回应自然对人的一种挑战中产生的。对这种在自然中生存的挑战，人类的定居行为之回应，是建筑学意义的一种适应。
最明显的，一种土构行为叫“掘土为穴”，就是大量的*土高原上的穴居——大家都比较熟悉，有很多古代的文献都是说这个事。另外一种也是原生态的木构行为，叫“构木为巢”，也有大量的文献。纯粹的“构木为巢”和纯粹的“掘土为穴”，我们今天还有——中国的文化的魅力就是，这种最原始的东西有记载，有考古发掘证明的，也有今天保留下来的。这两种东西，一个是北方的一个是南方的。从地域生态于文明发展意义上讲，跟中国的地理、气候还有行为方式是一致的。它们的继续演变就是土构和木构的互动。
2,北方土构与南方木构之演变
EvolutionofEarthconstructionintheNorthandwoodenconstructionintheSouth
这个互动用“挑战和应战”的理论来解释，就是有了第一次的适应之后，第二步要继续适应，把原来已经有的一个模式去适应一个新的状态，也可以称之为“再适应”。
我们会发现再适应有几种方向，一是从“构木为巢”到木构框架。这个木构框架蛮神奇的，我个人认为是中国传统建构最重要的成就，因为我发现其他的传统文化里好像没有发展出这个东西。
△左：河姆渡遗址干栏建筑复原图源：网络右：黔东南侗族木构框架民居摄影：赵辰再适应也有另外的模式，“掘土为穴”跟木构合作，出现了木骨泥墙，这在中原一带有大量的考古发现。木骨泥墙其实一直在发展到后来的建造中都会用到，最常见的一种类型叫“竹笆墙”，就是内部用竹子编起来的篱笆或者藤条，然后用草、土去糊它的两面。这种墙体甚至皇宫里都有，作为隔墙，是最大量使用的一种方式，非常方便。“竹笆墙”其实还是木骨泥墙，只是比较讲究一些。
△左：西北地区考古发掘汉代木骨泥墙建筑遗址图源：网络
右：民居中的竹笆墙图源：网络
下面讲的这个再适应类型，其真正比较大的进步是木构框架和土构墙体的组合，我认为这时“土木/营造”原型开始出现。
3,“土木／营造”建筑形态中木构与土构的角色
Earthandwoodconstructionplayedtheirrolesintheformof“TuMu/Yingzao”
这个原型的意义就是，有一个木构框架作为结构支撑体，楼面和屋面都是被这个木构框架支撑的，使用空间都是在这个木构框架里边限定和分隔的。
△??“土木/营造”建筑形态中木构和土构的角色图源：AZC
土构（大部分是夯土，当然也可以用土坯）来把这个木构框架围合起来。这个围合体跟木构框架形成的组合，我认为就是土木营造的一种原型。外面的土构围合体承担建筑通道、保温和通风的作用。有意思的是这个围合体会改变，比如说会用不同的材料取代土墙，如土可以换成砖、石，屋面可以是草也可以是瓦。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围合体材料和构造方式的变化不改变整体形态，结构和构造的基本逻辑是不变的，所以是这个原型的各种变体而已。
“土木/营造”的原型具有深远的时空意义
Theprototypeof“Tumu/Yingzao”iswithmeaningingreatspace-timescale
这个原型，是我第一部分讨论的，我认为这个“土木/营造”的原型具有比较深远的时空意义。在中国的巨大版图上，文化也是不断地融合周边的文化，总体来讲，这个历史进程是不断变化的，人口越来越多，地域越来越广，气候环境地理条件越来越多样，这个原型就是不断的随着人口迁徙而去适应不同的情况，而形成不同的变体类型。所以从时间和空间上说，“土木/营造”的原型意义都是非常深远的，我们可以用这个原型去建构意义地理解几乎所有的中国文化所涉及到的建筑形态。
二，“土木/营造”之规律与形制
BuildingLogicandRitualFormof“Tumu/Yingzao”
第二部分我们谈一下“土木/营造”的规律与形制，也就是土木营造的原型及其变体是怎样一种的营造规律。
1,营造意义的三段外观形式
ThreePartsofConstructiononAppearance
我们要用到一个方法，就是三段的外观形式。这个依据是有古代文献的。喻皓的《木经》中有一段很经典的描述，“凡屋有三分，自梁以上为上分，地以上为中分，阶为下分。”阶是指台阶以下这部分。这张图是梁思成先生画的，他分了四分，把斗拱专门分出来了。但我们现在用这张图，分法采用喻皓的木经，梁以上算上分，中分就是木构的主体。我们可以通过这三分去理解土木营造的规律和形式。
△喻皓《木经》“屋有三分”解读图源：AZC
后面我会按这三部分来谈的。但需要说明的是，这三分，今天我们把这个下分说成台阶，中分我们叫它屋身，上分我们叫它屋盖。这些词字稍微用的不太一样，是为了适应当代汉语的规范，概念是一致的，建造的逻辑清晰最重要。我们重点认知的是，从下分到中分到上分这三分是按建造的程序分出来的。
要特别要声明的是，西方的建筑立面有三段式，所以有很多人讲课就这样雷同的去说。其实，早期中国建筑很多研究都是这样，就试图跟西方的说法靠拢，好像这样就比较像建筑学的道理，因为当时建筑史学的都是西方的，中国自己没有什么建筑史学。
△西方建筑立面的“三段式”示意图源：AZC
其实今天我们应该这样理解：这跟西方的建筑立面上的三段不是一个概念。西方的这个立面上的三段，它有一个基座或叫底座，文艺复兴以后很多建筑把第一层做成底座，它的做法跟上面不一样；还有中段，往往是二层以上或者是几层以上；上面叫屋顶。西方建筑经常把基座做一层或好几层，是可以变的；中间如果有好多层的话，那中段就可能会比较多。但不管怎么样，西方这个三段是从立面上做构图为主要原则，并不完全是建造的原则。我们的上中下三分，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是建造的原则，虽然都是由下至上的三分。
2,三分的详述
Threepartsindetails
接下来看看这三分的详述。
第一个是台基。台基是基础工程，因为中国的土木营造尤其是木构，需要在一个台阶之上做——台基最后成为土木营造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是一个特征性很强的东西。台基这个下分跟这西方的基座不一样，西方的基座是建筑屋身的一部分，而中国的台基是屋身以下的一个部分。一个明显的特点是，中国的建筑是从台基以上开始的，没有我们今天学习的建筑学的“地基工程”，而是直接在台基以上建造房子。其实这跟土木营造体系有必然关系，因为我们做木构框架，柱子的端点即柱础的位置，不希望它泡在水里，所以要跟地面的水拉开距离，而台基保证了木构主体与地面排水的隔绝。
同时与屋檐也有必然的关系。通过木构框架实现屋檐的悬挑，这个悬挑要超出台阶的外延，这样能保证屋檐的落水不会落到建筑物之内，只会在台阶以下。这个是绝对的原则。中国很多古老的做法里面，屋檐都特别大，与排水是相关的，尤其在南方特别明显。
台基有一个演变的过程。中国在唐宋以前，室内是席地而坐，对应的建筑特征就是架起来的木构，柱子是透过这个架空地板往上走。这更需要屋檐的水跟台阶形成一个有机的关系，就是屋檐的水跟它一定脱离的。从考古发掘可以证明，唐宋以前基本上都是这个做法，而这种做法在今天的日本和韩国有相当多的保留。所以台基在土木营造体系里边是非常有特点的一种类型，一种下分的做法。
△中国古建筑屋檐与台基的关系图源：AZC
随着建筑文化的发展，台基逐渐形成了一种功能之外的形式意义——表达尊贵的地位，越重要的建筑越是会有高大的台基，这变成一个基本的定论，有了形制的意义。像故宫的三大殿，有三层的台基，基本上已经比很多房子高了。这样尊贵的台阶，在古代也是基于土构的，使用大量的夯土形成一个非常庞大的高台。古代曾经非常重要的所谓叫“高台”的建筑，就是这样的做法。今天我们能知道唐朝之前，尤其汉代基本上都有高台的做法，就是把台基做到非常高，然后主要的殿在这个高台上出现，进入这个建筑的人要通过大量的台阶，爬上这个高台。
△“高台建筑”形象，左山东曲阜少昊陵；右：影视拍摄基地汉-六朝宫殿图源：网络
我们再来看中分。中分就是作为木构框架与墙体组合的“屋身”，是台基以上的结构主体，是木构建筑最重要的部分。这部分也是人居住使用的空间，跟人直接接触——另外两分都不是人主要接触的。在民间的建造里边，这一层会利用木材的可能性，做两层、三层等。在中国的建筑里面，这部分因为礼仪的需要，其实并没有做得多么的高大，而其他两部分（台基，屋盖）会做得很高大。这一点在民间的建造和皇家的建造里边可以明显的对比出来。但是不管怎么讲，中分都是结构的主体，而且因为人的使用是在这个空间，所以这部分即便在尊贵建筑里边也是开启与围合的主要面。也就是说，一个建筑物最后能够让人进出的或者能够开门、开窗的墙体要围合起来保温的主要是在这一层，其他两层并没有起这方面的作用。
最后来看看上分，就是屋盖。屋盖是最引人注目的，是由木构屋架与屋面瓦作组合而成的整体。这个面，抽象的看并不复杂，是一个两面坡屋面形成的三角形空间，只要一个建筑物希望通过屋面来顺利排水，就会出现这样的屋面。说起来是一个最简单的一个概念，但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发展就可能会比较多样。
屋盖有很多基本的形式类别，硬山和悬山是最常见的。这两种类型大概在民间的建筑里边占有90%以上，老百姓的房子都是这两种类型为主的，但这两种类型的变体也是极多。
△常见硬山与悬山屋面图源：梁思成《中国建筑史》
硬山指的就是两侧山墙三角形这一块。硬山跟屋面的关系是，山面墙体要挡住屋面，屋面以下的木构（尤其是檩条，南方叫桁条）必须被山墙挡住，不超越山墙。硬山，从山墙面看到的墙体应该是完整的，但是这个完整的山墙面可能会有变化。南方雨水多，山墙面的防水就有特别要求，首先一种情况是山墙挡住了木构桁条之后，上面的瓦作屋面可以铺到山墙上面，如同下面这张图的细节（下图）。这种情况不能把它理解是悬山，它是硬山——山墙面能看到瓦的构造，但这个瓦其实是盖住了山墙的顶，并没有悬出去。所以硬山与悬山的判断，核心的是看这个檩条或者叫桁条有没有超出山墙，如果没超出，它就是硬山。
△浙东瓦作屋面铺到山墙墙头的硬山案例摄影：赵辰
但更多的硬山的情况，是山墙面继续往上走，完全把这个屋面遮住，就像下图的情况（下图），而且往上走了之后不做三角形斜线，而是做直角形（或其它形式），就出现了“马头墙”（也叫封火山墙，有很多名称，各个地方有不同的叫法）。这个是硬山墙在南方非常多的一种变体。这个马头多少会因为屋面大小而定。这个马头其实是跟里面的桁条步架是有关系的，每一个步架可以出一个马头——如果没有符合里面的步架做，这个马头就是错的，这个工匠就不够格了。
今天我们看到很多乡村振兴，很多城里的建筑师为乡村做建筑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马头墙。大部分都做错了，当然它里面那个房子有没有檩条都是个问题。这种马头的墙体在南方的江南一带成了重要的景观，大量的村落的外观形象就是这些马头墙。
△南方民居马头墙图源：“星球研究所”